我们弟兄6人,我是老五,现在家里没人了。我参军前反动政府抓壮丁很厉害,只好到马池“坤元生”药铺当学徒,当了一年多。
1936年农历正月十一日,是个赶场的日子。那天晚上,何振亚部队打马池,药铺太太、老太爷上房顶躲了。我年轻,要啥没有,往哪里躲呢?外头敲门,枪也响了,敲了半天,我才去开门,一个战士问我:“你是这屋里什么人?”我说:“学徒。”他问:“这屋里是什么人?”我说:“字号‘坤元生’。”部队吹号集合,那个战士叫我给他们带路。我带他们出东门,往草庙子方向走,一直走到天亮,进到山里,究竟多远不知道。第二天睡觉起来,看到小孩不少,没有步枪,全是拿的大刀、红缨枪,很和气,象一家人一样。我觉得还不错,就跟着三中队走了。二次起义前,我是队部通讯员。
被安康专署收编是4、5月份,穿单衣,还在河里洗澡。国民党发了一次军装,要枪要子弹没给,没有发饷。何振亚接受收编,许多同志想不通,有人质问他。听说他母亲被安康保安司令部抓走,他不归保安队,人出不来;何振亚说把人放了,他才能归保安队。人家同意放,何振亚母亲出来没有不知道。那时有3个中队和一个少先队,一个中队八九十人,总共最多300人。
部队被编为特务大队后,开到离涧池铺不远的地方,后来开到安康东沟口(东镇)。部队驻东镇期间,人家叫我们去打红军,何振亚说:“打红军;你给我发枪、发饷、发子弹。”人家说:“你先打。”何说:“没枪没子弹怎么打?’人家说,“你把子弹壳拿来,有多少空壳,给你多少子弹。”何说:“我是打仗,还是拣子弹壳?”这样进行辩论,就是不去打红军。听说对面山上有股“土匪”,人家叫我们去打,何振亚说,那是我们的外围部队,也没有打。
收编成特务大队后,我们这些年轻娃有50多人,原在各队当勤务兵、小兵,集中起来成立少年先锋队,编成4个班。我是二班班长。大队部驻在东镇街上,我们驻在对门,靠西山,整天学习抗日道理,讲东北三省被日本鬼子占领,我们要去解放那里。晚上野营,拉出去训练游击战术。
这时,听说党组织派人来了,叫什么时候起义。何振亚到各中队,一个班一个班地个别审查。他问:“你说当红军好,还是当保安队好?”所有答复都说:“红军好,不打人,不骂人,吃穿平等。”审查完了后,再开干部会。三中队长陈汉杰,在部队起义后,要把三中队拉出去,全体战士不干,说:“你要出去你出去,我们要当红军,不当保安队。”结果那家伙一个人投敌。我们起义时候,打了五里铺。打五里铺是个晚上,弄的生丝不少,马驮人背,到穷人家吃饭没钱就给些生丝。
成立陕南人民抗日第一军是开大会宣布的,有红旗,各支队都有队旗。何振亚讲话说:“为什么起义,就是要消灭地主土豪,让老百姓有吃有穿,人人平等。东北三省被日本人占了,要抗日救国。”
第二次部队到东沟口刚住下,山上打下来了。我当时押着土豪,机关枪子弹象雨点一样打来,土豪问:“怎么办?”我说:“那也得走,不走不行。我都不怕,你怕什么?你要不走,我就把你毙了。”他就跟着走了。幸好把谁也没有打着。
部队前后都有侦察兵,有一次部队刚到宿营地,下大雨,没想到敌人追得快,机关枪打得很紧,树叶一个劲地响,在后头的五个侦察员全被敌人抓走了。在汉阴、石泉、安康,何振亚都放的有密探,我们没有吃过敌人埋伏的亏,全靠侦察员。
我们同红七十四师有来往,他们老在我们周围活动,有时走到前面去了,掉队的和我们走在一块。红七十四师的武器比我们好,机关枪多,以后我才知道,我们在陕南同红七十四师接触行动方面有规定。
迷峰岭战斗时还没有穿棉衣,迷峰岭由于地形复杂,是谁先上去谁取胜。敌人先上去,我们上到半山腰被打回来了。我班有个战士12岁,腿上挂花流血。我问:“行不行?”他说:“行、行!没事。”子弹从他屁股打进去,从胯裆出来,没伤筋骨。晚上转到另一个山顶上,敌人跟着包围过来,除在大道小道站岗、放哨外,还点了许多火堆。何振亚命令突围。山顶上有一两户人家,把我们的10来个伤病号收留下来。我班那个战士不愿留下,但情况危急,伤号、病号一个也不能带。上边命令,谁也不能掉队,不准说话,不准有响声。晚上十二点突围,敌人没发觉,我们胜利突围了。我们有探子在外随时活动,第三天才知道,那天晚上敌人搜到山顶,抓走了我们留下的伤病员,在两河口开大会,诬蔑我们是“土匪”,都给枪毙了。我听到后心酸,我班那个小战士,要是不留下还不会死。我们也在两河口住过,有一次我碰到家乡一个人,要我回家报仇。指导员说:“不行,报你个人仇有什么用,要报国家的大仇。”
在陕南打游击,天天走路,一个地方没有连续住过3天。村庄被国民党保安队占着,咱们走的尽是没人走的地方,这只手抓住这个树枝,那只手抓住那个树枝。冬天下雪,里头出汗,外头冻冰,驻下就烧一把火烤热。我们没有穿过棉衣,何振亚也没有棉衣穿,只有条毯子。经常吃不上饭,喝不上水,吃饭哪有碗,猪槽子洗干净盛饭大家吃。那时人年轻,不知累和饿,也能跑,没有一个人说闲话。
当时,我们几乎天天打仗。包谷糊糊刚端在手上,敌人打来了,放下饭碗就转移。我们少先队没有枪,直到北上抗日的时候还是背大刀,套筒子;湖北条子、马步枪都是老战土背着。
部队纪律严明,对穷苦百姓秋毫无犯。有次打下一个寨子,缴获许多金子、元宝,在老百姓家吃饭,没有钱,就把元宝、金子砍一块给老百姓。碰到大地主,猪、羊、粮都可以吃,吃不完就分给老百姓。部队还宣布了几条纪律:造谣言者处死刑,踩青苗者处死刑,假传命令者处死刑。有个文书从汉阴回来给何振亚汇报,何说他军纪不好,他不承认,何把枪拿出来,他喊救命也不行,亲自打了。何振亚常说:“七十四师纪律好,我们要向他们学习。”
何振亚为了革命三过家门而不入,我也是亲眼看到的。第一次部队路过,看到他家房子被敌人烧光了。大家问:“何军长这是你家吗?”他回答说:“是。”哈哈一笑,又说:“他烧他的吧!”仍继续前进。第二次是在—天下午,路上遇见他父亲。他父亲对他说:“你东奔西跑在部队里,我这老头往哪里跑?”何军长回答:“你走你的,我走我的。后面有敌人追击,你要赶快离开这一条路。”部队有元宝、金子,大伙说给一点。何军长说:“革命还能养家肥己吗?不行!”有些老同事就劝他父亲说:“你不要跟我们走一道。我们经常打仗,你赶快跑到山里头去吧。”第三次路过他嫂子家,他嫂子站在门上没说话。他两个侄子,一下子抱住何军长的腿,似乎要什么东西。何军长说:“你们放开手,我拿。”实际上什么东西也没给,就走了。
何振亚和官兵们同甘共苦,行军时既不坐滑竿,又不骑马,与我们战士一样,身背一个用布单折叠的四方挂包,到什么地方弄一块门板就行了。他关心部队安全,深更半夜查岗哨。他身教重于言教,认革命不认人。据我所知,他有一个亲戚,是个小伙子,给他当警卫员,回家养病而未归队,说了部队一些坏话。他派人把他处决了。
我们少先队的主要任务是写标语,搞宣传,押土豪。抓土豪就是要东西。抓住衙门里的人,不客气,就杀掉了。第二次起义后,少先队不上前线,抓到土豪就交给我们牵着,做人质,要他们弄鞋弄布匹。“西安事变”后就不抓地主了。
(注:廖明义,石泉县池河镇人,建国后曾任林业部驻黑龙江办事处主任。)